王海被保安像拖死狗一样架出启明地产大门时,那怨毒的回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程长赢的脊背上。店内死寂,空气里残留着劣质发胶的刺鼻、汗水的酸馊,还有一丝未散尽的、属于失败者的绝望气息。同事们或惊惧、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芒刺,扎在每一个角落。
程长赢却置若罔闻。他站在自己那个灯光昏暗的角落工位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张启明那支英雄牌钢笔冰凉的金属笔夹。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王海的陷阱被反杀,天价佣金稳稳落袋,但这短暂的胜利并未带来丝毫松懈,反而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潭之上,冰面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迫在眉睫的机遇。
瑞景嘉园!
这个地名在他灵魂深处灼烧。前世那场短暂的、如同流星般划过的学区房暴涨盛宴,是他撬动第一桶金的关键支点!启动资金有了,但距离撬动那套45平米小户型首付+税费所需的六万块,依旧隔着近两万的鸿沟!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距离教育局那份石破天惊的学区划分公告,仅剩不到两周!
他需要钱!需要一笔快钱!一笔能在政策落地前夜,精准砸进那片价值洼地的快钱!前世破产跳楼前被高利贷逼到绝境的冰冷记忆瞬间翻涌,让他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他绝不能再碰借贷!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唯一的生路,是杠杆!用最小的本金,撬动最大的收益!而杠杆的支点,必须足够坚硬,足够隐蔽,更要足够快!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疯狂扫描着脑海中被前世记忆和经验淬炼过的信息碎片。2010年底…城西…价值洼地…快速变现…一个个关键词在意识深处碰撞、组合、筛选。
突然!
一个尘封的画面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推杯换盏的酒桌!烟雾缭绕!一张涨红的、带着三分醉意七分炫耀的脸!
“老程…嗝…哥们儿给你透个风…大的!…8号线!知道不?…批了!…西延!…直通咱城西老火葬场那边!…嘿…那片荒地…等着起飞吧!…信我!内部消息!…”
前世!就在这个时间点前后!一次应酬酒局上,那个在规划局边缘科室混日子的“朋友”,酒后吐出的“真言”!当时他正焦头烂额于一个小项目的资金链,只当是醉鬼的胡言乱语,听过就忘,甚至还带着一丝对“老火葬场”地段的鄙夷。
后来呢?
程长赢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重锤猛击!
夭折! 前世那所谓的“8号线西延”,最终因地质勘测问题(后来小道消息传是某位关键人物老家祖坟挡了道)和资金调配优先级调整,在立项前夕被硬生生叫停!无数提前得到“内部消息”、疯狂涌入那片区域囤地炒房的投机者,瞬间血本无归,哀鸿遍野!
但真正的财富密码,就藏在这份“错误”信息的阴影之下!
前世被忽略的、淹没在“8号线”喧嚣中的另一个名字,如同深埋于淤泥中的珍珠,骤然在他记忆中熠熠生辉——
6号线!
真正的西延规划!
终点,不是老火葬场那片无人问津的荒地!而是…
程长赢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利剑,死死钉在墙上那张早已蒙尘、边角卷起的城西区域地图上!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在密密麻麻的街区、道路名称上飞速划过!
找到了!
“柳林村”!
地图上毫不起眼的一小片区域,位于城市西北边缘,紧挨着环线高架,被大片标注为“待开发”的灰色区域包围。几条狭窄、扭曲的街巷名字,如同蚯蚓般匍匐在图纸上:柳林巷、槐树胡同、废品回收站北路…
就是这里!
前世,就在“8号线西延”闹剧破产后不到半年,真正的6号线西延规划低调落地!终点站,赫然就在“柳林村”附近!消息公布当天,这个被遗忘的、充斥着城中村、小作坊和废品回收站的城乡结合部,房价如同被点燃的火箭,一夜之间翻倍!那些提前布局、以极低价格吃下临街商铺的人,赚得盆满钵满!
时间差!信息差!
这就是他苦苦寻找的支点!用王海事件和“凶宅”佣金带来的短暂喘息,利用前世对“8号线”这个巨大烟雾弹的记忆,精准捕捉被所有人忽视的“6号线”真龙!在消息公布前夜,以极低价格拿下柳林村临街商铺!政策落地,价值飙升,转手套现!完美填补瑞景嘉园学区房的资金缺口!
巨大的兴奋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程长赢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强行压制住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激动!冷静!必须冷静!机会就在眼前,但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他需要情报!需要立刻验证柳林村的现状!需要找到那个能撬动支点的“内部人士”!前世那个规划局酒友的名字在记忆深处模糊不清,只记得姓周,外号“周五瓶”…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在死寂的店里炸响!吓得几个还没从王海事件中回过神的业务员一哆嗦。
程长赢离电话最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伸手拿起听筒。
“喂,启明地产,您好。”
“长赢?是我,老周!” 听筒里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鼻音和明显醉意的男声,背景音嘈杂,隐约有划拳声和酒杯碰撞的脆响,“周五瓶!还记得我不?规划局测绘科那个!”
程长赢的心脏猛地一跳!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他立刻调整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熟稔和热情:“周哥!哪能忘啊!您这大忙人,怎么想起给小弟打电话了?”
“嗐!别提了!” 周五瓶的声音带着酒后的亢奋和怨气,“刚陪几个上面来的大爷喝完,妈的,又是一场硬仗!这帮孙子,光灌酒不办事!…对了,你在公司吧?正好,路过你那儿,刚搞到两瓶好酒!正宗的茅台!…呃…年份可能差点意思,但绝对真家伙!怎么样?出来整点?老地方,就你们店后面那个‘老刘烧烤’!”
程长赢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机会!送上门的机会!
“周哥请客,那必须到位啊!您等着,我这就来!”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
放下电话,程长赢没有丝毫犹豫。他走到张启明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张启明正对着窗外出神,听到敲门声才回过神,脸上还带着一丝处理王海事件后的疲惫。
“张经理,有个老朋友临时约我谈点事,就在店后面,很快回来。” 程长赢语气平静。
张启明看着程长赢沉静的脸,想到刚才的误会,心中愧意更甚,疲惫地挥挥手:“去吧,注意安全。”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是什么朋友。
程长赢点点头,脱下那件不太合身的廉价西装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快步走出了启明地产的玻璃门。深秋傍晚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萧瑟的尘土味。他裹紧衬衫,汇入下班的人流,身影迅速消失在街角。
“老刘烧烤”的招牌在暮色中闪烁着油腻的红光。塑料大棚下烟雾缭绕,劣质炭火混合着孜然辣椒粉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划拳声、喧哗声、杯盘碰撞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副底层市井的喧嚣图景。
角落一张油腻腻的小方桌旁,周五瓶已经在了。他约莫四十多岁,头发稀疏油腻,穿着一件领口发黄的夹克,脸色通红,眼神浑浊,面前已经摆着两个空酒瓶和一个见底的酒杯。桌上放着两瓶用报纸草草包裹的“茅台”,瓶身标签有些模糊不清。
“长赢!来来来!坐!” 周五瓶看到程长赢,大着舌头招呼,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伸手就去开那瓶“茅台”,“看看!哥们儿够意思吧!特意给你留的!”
程长赢不动声色地坐下,拿起桌上一个还算干净的杯子,主动给周五瓶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开水:“周哥够意思!不过我晚上还得回去整理客户资料,只能以水代酒陪您了。”
周五瓶也不在意,端起酒杯咕咚就是一大口,辣得龇牙咧嘴:“操!这酒…劲儿真大!” 他抹了把嘴,眼神迷离地看着程长赢,“你小子…最近混得可以啊!听说…都开上张老板的‘英雄笔’了?还…还搞了个大别墅单子?佣金…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晃晃悠悠。
“运气好,碰上了。” 程长赢含糊应道,拿起一串烤得焦黑的羊肉串,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却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入陷阱,“哪比得上周哥您,规划局里消息灵通,手指缝里漏点风,都够我们这些小虾米吃一年了。”
“嘿!你小子…会说话!” 周五瓶被捧得舒坦,又灌了一口酒,脸上露出得意又带着几分神秘的表情,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到消息…嘿…哥们儿今天…还真听到点…大的!”
来了!程长赢的心瞬间提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适时地露出好奇和恭谨的神色:“哦?周哥又有内幕了?快说说!也让小弟开开眼!”
周五瓶打了个酒嗝,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才凑得更近,满嘴的酒气几乎喷到程长赢脸上:“8号线…知道吧?…西延!…批了!…真批了!”
程长赢心中冷笑,脸上却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真的?!西延?通哪儿?城西老火葬场那片?”
“对!对!就那儿!” 周五瓶用力点头,唾沫星子飞溅,“内部文件…我都…瞄到了!…线路走向…站点位置…都定了!…最快…下个月初…就公布!…那片荒地…嘿…等着起飞吧!…现在入手…绝对是抄底!…翻个三五倍…跟玩儿似的!…”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又给自己倒满一杯,一口闷下,脸色由红转紫。
程长赢脸上的“惊喜”恰到好处地维持着,心里却如同冰冷的湖面。他耐心地听着周五瓶唾沫横飞地描绘着“8号线”带来的“黄金机遇”,描绘着老火葬场那片荒地将如何变成寸土寸金的“新cbd”,描绘着提前布局者将如何一夜暴富…
时机到了。
程长赢拿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仿佛不经意地打断周五瓶的“蓝图”:“周哥,您这消息…太劲爆了!不过…小弟有点好奇啊…” 他微微皱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我前两天…好像听人提了一嘴…说是…6号线…也有动静?好像…也要往西边动?”
“6号线?” 周五瓶醉醺醺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烤串签子都跳了起来,“扯淡!纯属扯淡!6号线?…往南边走的!…跟西边八竿子打不着!…谁跟你瞎说的?…别信!…绝对是瞎传!…西延?…就8号线!…板上钉钉!…就老火葬场那片!…错不了!”
他斩钉截铁,唾沫横飞,仿佛在扞卫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脸上充满了对自己“内部消息”的绝对自信。
程长赢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笃定。他得到了最关键的验证!前世记忆无误!官方烟雾弹就是“8号线西延至老火葬场”!而真正的财富密码“6号线西延至柳林村”,此刻还被完美地掩盖在这喧嚣的谎言之下!
“原来是这样!还是周哥您消息灵通!” 程长赢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和“无比钦佩”的表情,主动拿起酒瓶给周五瓶倒满,“来,周哥,小弟再敬您一杯!感谢您指点迷津!”
周五瓶被捧得飘飘然,又是一杯下肚,眼神彻底涣散了,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一些局里的琐事和抱怨。
程长赢知道,该获取的信息已经到手。他不动声色地起身:“周哥,您慢喝,我去趟洗手间。”
他离开喧嚣油腻的烧烤摊,走到旁边一条幽暗的小巷口。冰冷的夜风让他精神一振。他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旧诺基亚,借着巷口昏暗的路灯光,手指稳定而迅速地按下按键。
“喂?张经理?是我,长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