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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间病房里，面色苍白的谢小秤睁开了眼睛。
眼前没有叶颂歌，只有梅骨。
“她走了。”梅骨说。
谢小秤点点头。
他是写作的人，写作的人最敏感，他哪里会不知道叶颂歌接近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出名了，叶颂歌投怀送抱，以爱情的名义，不过是想要抱他大腿，从他身上获取资源。
如今他病了，将死之人，不能给她带来利益，她又有什么理由留下来陪他一个病人演戏呢？
“你放心，我和步尧会尽一起力量救你的。”梅骨弯身在他耳边说。
朋友一场，谢小秤知道梅骨是什么人。
他很高兴认识她。
虽然如今病了，但他不怪梅骨和王步尧，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的目光落在梅骨的肚子上。
梅骨会意，说道：“杰初当哥哥了，是个女孩。”
“祝贺。”
谢小秤知道就算他治不好了，还可以把杰初托付给梅骨，所以就算躺在病床上，他也是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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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满大地，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喜悦的气氛。
“今天是永和村乡村振兴大酒店正式开业一周年的喜庆日子，我正式宣布，我们永和村成为闽东首个村财收入超千万元的全国小康建设明星村了！”
随着舞台上，梅骨书记话音一落，台下掌声响起，鞭炮声声中，永和村人眼里泛着泪光。
从1994年的负债四十多万元，到如今村财收入突破一千万元，永和村人在农民走共同富裕道路上，用生动的实践，证明了“集体经济是农民共同富裕的根基，是农民走共同富裕道路的物质保障”的科学理论。
乡村振兴之共同富裕永和样板，成功打造！
“下面我再宣布一个好消息：毗邻老年公寓的永和敬老院，正式投入使用，永和村十几户五保户、低保户将全部免费入住。”
又一阵掌声雷动。
台下，97岁的老奶奶咧开豁牙的嘴，对卫七巧说道：“七巧，你也和我们一起住敬老院去吧。”
“我在新村有房。”卫七巧立马回绝。
在卫七巧的认知里，无儿无女的人才去住敬老院，她有儿子有女儿，她女儿还在台上站着呢，她怎么能去住敬老院呢？
97岁的老奶奶不以为意，说道：“谁在新村没有房？我在新村也有房，但我就喜欢住公寓，老年人之间可以互相照料，也有话聊，也不拖累儿女……”
卫七巧不想跟快一百岁的老人起口角，只是握紧一旁梅学文的手说：“你觉得妈是累赘不？”
梅学文尴尬地笑：“怎么可能嘛，妈，只是你平常别跟简简过不去就行了。”
卫七巧却岔开话题，说道：“学文，下辈子你要记得抢在你姐前头来我肚子里投胎啊，别再让你姐抢前面了。”
“我姐她下辈子应该不想再认识你了吧。”
梅学文的话太小声，卫七巧没听见，只是继续自说自话：“你看你姐，先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现在就能站台上。”
卫七巧往台上看去，梅骨已经不在台上了。
“梅骨呢？”
卫七巧有些慌，开始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到处找寻梅骨。
“妈好像又在找你了。”王步尧对梅骨说道。
梅骨点点头，自从有些老年痴呆症状后，卫七巧一天能找梅骨好几趟。
但梅骨现在没空理她，又有一个省外的党建考察团来永和村考察学习，梅骨得去接待。
现在，全国所有省市都有考察、旅游团来永和村，除了公务，梅骨还要在业余时间挤出时间写小说，这就更忙了。
照顾卫七巧的任务，也更多地落到梅学文、苏简简和梅香香头上。
梅骨的首部小说改编电视剧已经播出，反响热烈，又有不少媒体约了采访。
结束一天的工作，梅骨正打算回家休息，就接到了梅学文的电话：“姐，妈又在孝文化公园这边找你了，没见到你的人她不回家，我和香香怎么劝都没用。”
梅骨又折返身子，直奔孝文化公园。
梅学文和梅香香正陪着卫七巧坐在台阶上，他们身后，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白色花岗岩雕成的巨大牌坊，高高耸立。
月亮将银白的光辉洒在三人身上，梅骨听见三人的声音。
“妈，大姐就来了。”梅香香说。
“妈，等大姐来了，你就回家睡，乖。”梅学文说。
“梅骨她是不是不理我了，梅骨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梅骨最先来投胎，我对梅骨最坏……”卫七巧呜呜地哭。
梅骨站在不远处，远远地听着夜风传送来卫七巧的哭声。
孝文化公园的高大牌坊在哭声里静默不语。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孔夫子在《论语·为政》里，强调了孝顺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供养，更重要的是要有恭敬的态度。
此时此夜，想到孔夫子的教导，不知为何，梅骨泪流满面。
百善孝为先。
是牌坊，是枷锁，是圣贤的束缚，困住了子女，也困住了父母。
此时此刻哭泣的女人，她青春守寡，没接受过教育，被重男轻女的传统糟粕洗脑，她出生时也是美好的婴儿，奈何生活的艰辛使她成为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子，她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无论多难，还是供他们读了书……
身为长女，她也许并不仅仅是母亲的长女，母亲把所有的坏脾气给她，也许因为青春守寡的母亲把她当作精神的丈夫，妻子对丈夫作，天经地义。
原来如此。
怪不得母亲一直对学文说，你下辈子要抢在梅骨前头来投胎……
在这个叫卫七巧的可怜女人坎坷的一生里，第一个孩子，注定要帮母亲分担更多的苦难。
妈，我明白了。
梅骨伸手擦干脸上的眼泪，缓缓走向牌坊下的母亲和弟妹。
梅学文自觉挪开屁股，给梅骨腾出位置。
梅骨坐在卫七巧身边，张开双臂将卫七巧、梅学文、梅香香全都揽了过来。
卫七巧不哭了，缩在梅骨怀里，温顺的，驯服的。
弟弟妹妹们也全都温顺的，驯服的。
夜色里，牌坊下，台阶上，梅骨将长姐的腰背挺直，像极了一家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