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那团幽蓝的光影猛地从水底冲上来,带着一股被强行吵醒的滔天怒火,搅得整个水潭都晃荡起来。
“你有完没完?!小姑奶奶!”玄商的声音气急败坏,光影剧烈地扭曲着,像个炸了毛的刺猬,“扔石头?你当这是你家后花园鱼池子?吵得老子脑仁儿疼!想听故事去找你爹养的仙鹤!再敢烦我,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怎样?”繁星索性在潭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坐了下来,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团暴躁的光影,“你现在……好像也只剩‘吵得脑仁儿疼’的本事了吧?”
光影猛地一滞,像是被噎住了,扭曲得更厉害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靠!算你狠!”
他气呼呼地“沉”回水面下一点,只露出个模糊的上半身轮廓,一副“老子倒要看看你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的架势。
“那……讲讲你的故事,你是怎么当上妖王的?”公主眨眨眼,抛出问题。
“哼,丫头,你听好了!”光影努力地晃了晃,“我……
混沌初开育玄精,天生五色隐玄翎。吞云吐雾炼真性,振翅扶摇破幽冥。幼时助禹治水患,割地封王于商境。幽都山中修真法,寿比乾坤永年轻。禹王亲传玄天诀,内外兼修证本源。天罡地煞胸中炼,周天星斗任盘旋。万载修行无漏体,神通广大自逍遥。羽剑所指山河动,五色神光破九霄。心忧族类成刍狗,怒向苍穹下战表。玄羽化剑寒光彻,敢叫日月换新天!聚义招贤万妖殿,旌旗漫卷恨难消。誓扫天庭炼丹狱,还我妖族自在朝!天帝闻风惊胆颤,天兵天将下云曹。玄剑纵横八荒裂,神光闪耀群星摇。天王败走丢金印,灵官断枪坠虹桥。九曜星官法相现,剑光过处法身凋!凌霄宝殿柱欲倾,蟠桃园中火正嚣。天尊震怒齐出手,法宝神光似海潮。刀劈斧剁寻常事,雷轰火炼等闲瞧。玄鸟本自先天孕,五色神光护体牢。只身难敌诸天力,玄羽纷飞血染袍。魂裂双分遁寰宇,焚天烈焰卷残枭!纵使形消神未灭,一点真灵寄碧霄。双魂各向天涯去,他日重聚再燃燎!尔等且看乾坤里,何处不闻玄羽谣?三十三重天尽灭,重开神榜起炉灶。你去四海乾坤问一问,我也是万古驰名第一妖!”。
“哦……”繁星公主自动过滤了那些话,“那,你们妖族……平时都吃什么?也像神仙一样喝琼浆玉露?”
“噗——”光影差点“散”了形,一阵剧烈波动后,才传来他难以置信又充满鄙夷的声音,“合着我说那么多都白说了,再说琼浆玉露?那玩意儿顶个屁用!我们吃烤得滋滋冒油的兽腿!啃千年老参!喝最烈的猴儿酒!那才叫活着!懂吗?像你们那样天天喝露水啃果子,活得跟棵草似的,有意思?”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天界食谱的深切同情。
“那……凡间呢?”繁星追问,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凡间现在是什么样子?”
“凡间?”玄商的光影似乎凝滞了一瞬,声音里那股暴躁的劲儿忽然淡了些,带上一种复杂的气息,“乱糟糟的,闹哄哄的,可也……热闹得很。比这死气沉沉的天庭有意思多了。有灯火通明不夜天,有咿咿呀呀唱戏的,有……唉,说了你也不懂。”
“唱戏?”繁星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那是什么?”
“就是……”玄商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带着点敷衍,“一群人穿得花花绿绿,脸上涂得跟调色盘似的,在台上又哭又笑又打又闹,演别人的故事给台下人看。无聊得很。”他嘴上说着无聊,光影却微微亮了一下。
“我想看!”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形,公主脱口而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团光影,“带我去凡间看一次!就一次!”
“啥玩意儿?!”玄商的光影剧烈一晃,差点真的散开,“带你下凡?看戏?!你脑子被天河水泡发了?!我是残魂!不是跨界传送阵!再说,让你爹知道了,他非把我这点烟儿都给扬了不可!不去!想都别想!”
“就一次嘛!”繁星双手合十,摆出从未对任何人用过的祈求姿态,“我知道你有办法!你最厉害了!堂堂妖王,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她刻意用上了激将法。
光影沉默了,像一团凝固的幽蓝火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极不耐烦、又带着点认命般的嘟囔:“……麻烦!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等着!别乱跑!也别跟任何人说!不然大家一起玩完!”说完倏地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水潭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蓝光幽幽亮起,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形成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光晕。光晕边缘的空间,开始产生极其细微的的扭曲。
“快!就现在!跳进来!”玄商急促的声音直接在繁星脑中响起。
没有半分犹豫,我纵身跃入那片扭曲的光晕之中。没有想象中的坠落感,只有一阵短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挤压感,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的水膜。眼前光影飞速流转,仙灵之气瞬间被一种混杂着尘土、烟火和草木气息的味道取代。
双脚踩在了坚实、有些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耳边不再是罡风的呼啸,而是鼎沸的人声、车马的喧嚣、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悠扬却陌生的丝竹管弦之声。
繁星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一团比在深潭时更加稀薄、更加飘忽,仿佛随时会散去的幽蓝光影。
“松手!你要勒死我啊!”玄商气急败坏的声音在繁星脑海里炸开,“赶紧的!前面那个亮堂的大房子就是!看完了立刻回去!”
他所说的“大房子”,是一座灯火辉煌、雕梁画栋的楼阁,门楣上挂着巨大的匾额——“广和楼”。里面传出的声音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回婉转,伴随着密集如雨点的锣鼓声,勾得人心头发痒。
两人像两缕无形的烟,悄无声息地穿过喧闹的人群,飘进楼内。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高处阴影,俯瞰下方那方被无数盏明灯照得亮如白昼的舞台。
台上,两个身着华美戏服的人正在演绎。一个身披金甲,气宇轩昂,歌声却悲怆绝望:“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另一个身着艳丽宫装,容颜绝美,眼波流转间尽是哀婉与决绝。她凄然一笑,翩然起舞,唱腔婉转哀伤,如同泣血。最终,在那悲怆的曲调中,她拔剑,自刎于霸王怀中。
《霸王别姬》。
台上虞姬倒下的那一刻,整个戏楼里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繁星却呆呆地立在那里,仿佛被那柄无形的剑刺中了心脏。那女子眼中的决绝,那英雄末路的悲鸣,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像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垮了某种一直禁锢着她的东西。
“喂!回神了!”玄商不耐烦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戏也看完了,热闹也凑了,赶紧走!这人间浊气太重,我这点魂儿快撑不住了!”
他催促着,那团蓝光比来时更加黯淡,几乎难以维持形状。繁星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方依旧余音绕梁的舞台,虞姬倒下的身影烙印在眼底,转身,任由那微弱的光晕再次包裹住我,穿过无形的壁垒,回到清冷寂静的天柱之下。
双脚重新踏上冰冷的岩石,潭水依旧清澈,深不见底。玄商那缕幽蓝光影已沉入潭心最深处,只留下一句疲惫至极的嘟囔:“……可算回来了……累死老子了……没事别来烦我!再来我真跟你急!”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公主默默站着,戏台上那自刎的绝美身影和霸王那悲怆的怒吼在脑海中反复交织。天庭的琼楼玉宇、仙娥们虚伪的笑容、那些背后的窃窃私语……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虚假、令人窒息。虞姬为了所爱,为了尊严,宁可玉碎;霸王纵使末路,也力战不屈。
而我呢?顶着父帝的光环,在这金丝笼里,浑浑噩噩,连一句“靠父上位”都无力反驳?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凡间!我要像一个真正的求道者那样,从头开始!用我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堂堂正正地……走回这天庭!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繁星之名,不是靠父帝的恩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